富贵十三岁那年，娘就死了。娘是得病和饿死的，富贵记得非常清楚。娘病重时，正值闹春荒，病怏怏的娘想喝白面糊糊，直到娘最后落气，都没有喝上。爹恨自己没用，用手砸着烂席片的土炕，瞅着娘骨瘦如柴的身子，老牛一般地嚎哭…… “爹，我长大一定让你吃上白米白面，让你和全家过上好日子。”十三岁的富贵，流着眼泪，摇着爹说，拉着弟弟和妹妹的手，一头冲出了那间又矮又破的土屋，在野地狂奔。 这年夏天，富贵在山门镇以全校第一名成绩，考上了大山县重点中学尖子班。爹高兴地从邻居吴婶家借来4个鸡蛋煮了，给富贵奖励两个，给弟妹一人一个。早已流口水的富贵，硬把一个剥好的鸡蛋塞到爹的嘴里说：“爹，我会为你和娘争气的，等我将来工作了，挣了钱，好好孝敬你。”富贵看着还不到四十岁的爹两鬓已有许多白发，身子已经佝偻，心里暗中落泪。 爹在家里为苦日子长年累月地奔波，富贵起早贪黑在城里上学。懂事的富贵，为了给爹和家里减轻负担，每天早上鸡叫头遍，就从家里往县中走，晚上下自习后又急着往回赶，这一来一去近三十里路，为的只是不在学校灶上吃饭，节省每天两角钱的生活费。两角钱，对于爹来说，就是两天的满勤工分钱啊。 有一天，弟弟突然对富贵说：“哥，我不想念书了。”“为啥”富贵问。懂事的弟弟解释说：“哥，你成绩好，我回家帮爹干活供养你好好上学吧。”富贵拍着弟弟的肩膀说：“别争了，我回去帮爹，我是你哥……”富贵鼻子一酸，一咬牙，背着娘给他用布角角缝的旧书包回家了。 无奈的富贵，就这样离开了学校，第一个最理解最有同情心的是他的老队长石伯。老队长为了照顾富贵家，把生产队一栏牛让富贵放。但富贵放牛时，却满脑子装着学习装着书，牛经常害人，吃生产队地里的庄稼。老队长石伯发现和知道后，对富贵说：“富贵，放牛多留点神，别把心思全放在书上了。庄稼是俺的命根子，牛也是俺的命根子哪。”富贵只顾点头，但满脑子还是装着他的书。 有一次，雨过天晴，富贵的心情特别好。他把牛一口气赶到南沟老虎岭，便一头钻进一个山洞看书。不知啥时，山下锄草的人大喊：“不得了了，不得了了，牛滚坡了……”富贵听到喊声，连滚带爬从山上冲了下来，拽着滚死的牛尾巴大哭说：“娘啊，这下天塌下来了，你的富贵和爹都活不成了……娘啊，我该咋办哪……” 天，真要塌下来了，第一个暴跳如雷的是该队工作组副组长张先进。他便立即通知各家说，晚上要开社员大会批斗富贵。富贵爹带着富贵去工作组张先进那里给富贵求情，不但没有求下，反而上纲上线说：“哼，翻天了，田富贵，我早听说了你家中农是过去漏划的富农，我看是阶级，思想有严重问题，不老老实实劳动改造，整天看那些反革命破书，还想翻天成气候，休想做梦……”富贵反驳道：“你血口喷人，我看的是毛主席的书，不信我背给你听……” 晚上，老队长来找富贵，只见富贵爹抱头痛哭。富贵一手拿着本书，一手拿着一根草绳正要出门寻短见上吊。老队长一把夺下富贵手中的草绳，语重心长地说：“富贵呀，男子汉大丈夫，要经得起事，经得住事。要不是家穷，你也不会退学啊，你看书学习没有错，错就错在我们这鬼地方太苦太穷。你别怕，工作组要叫开社员大会，要批要斗就斗我吧……石伯把话搁到这，将来，你肯定有出息，我虽不识字儿，却明事理，看人不会错的。” 老队长救下了富贵，也救下了富贵爹。第二天滚坡的牛宰了，牛肉分到各家各户，已有半年没见肉腥味的社员们仿佛还要感激富贵似的。富贵爹把牛交给了生产队，老队长为了帮富贵，照顾富贵，每天干活，总让富贵在他身边。到了下午，叫富贵给社员们记工分。这一下，富贵真正成了生产队里的文化人了，特别是在老队长的眼里，富贵就是春风，就是希望，就是那种到地里已经发芽、出土、茁壮的庄稼苗。 富贵，真的富贵了，从土地包到产那年开始。有吃有穿的富贵，却有点不安分起来。他笑着对爹说：“爹，你在家里守庄稼，我到灵宝开金矿，咱父子看到底谁出息大。”爹说：“富贵，别不知足了，这日子咱过去连想都不敢想啊。”富贵说：“我本就不想当农民，也不愿一辈子当农民，好男儿志在四方。”爹拗不过富贵，富贵是村里第一个走上打工族的。千元户当上了，又想着万元户，他最大的心愿，是将来做个文化人，盖一院接待文人雅士的山庄，建一座山城最大的藏书楼。 天大地大，不如人的心大爹亲娘亲，富贵说，在这个世界上，除过父母兄弟姐妹外，就是老队长石伯最亲。富贵把老队长认做干爹，每逢年过节，总会给老队长送去好烟好酒和滋补品什么的。 光阴似箭，一晃，老队长去世多年了。富贵每次从城里回家，回到他依山傍水的“恩德山庄”，总要到老队长坟前停留许久，听老队长给他讲前朝后汉和当年的故事。这时，富贵总要真真切切地喊一声：“干爹，富贵回来看你来了。” 这年秋天，富贵的《聚贤书屋》藏书楼工程破土动工了，地址选在“恩德山庄”的西边。动工剪彩那天，特别热闹，有山门镇上的秧歌队自乐班，有市县的文化官员，聚集了许多邻居和文人雅士。人群中，有人高声喊道：“富贵，富贵，你太了不起，太伟大了……” 富贵循声望去，原来是老队长石伯的小儿子石文化，站在高处敲大锣呢。
